好吃的饺子

我们一家是北方人，却在南方生活。

饮食总是会有些区别的，南方的米，北方的面。

父母很留恋面食。那是他们故乡的味道。有些口味总是很顽强地存在人们的味蕾之中，尤其是寄寓在故乡之外的城市。只有饮食能唤起心里对故乡的怀念。而我们一家，似乎是没有故乡的，他乡即故乡。

麻城的面食似乎就只有面条，一般人家是会在晚饭下点面条，或许还有包面（馄饨），但那时候，每家的生活水平还不至于每天晚上费心包馄饨吃，一来没有那个闲钱，二来也没有那个时间。八十年代中期，人们其实也就是刚刚吃饱了饭，我们小孩子每天放学在尘土飞扬的巷道地追逐。直至日头西落才回到家中。而基本上每家的大门都是打开的，每家的饭菜也基本雷同，既然不需要炫耀或者羞愧，也就大大方方地将饭菜摆在问口的短桌上，端着碗吸溜着面条。

但我的父母有些不同，父亲很喜欢吃饺子，隔几天就包饺子，邻居们大多闲包饺子费时间，不如煮面简单，累了一天，晚饭混混就可以了。但父亲却不耐其烦，下班花时间去包饺子。父亲从学校回来，洗手开始揉面，家里有一个不大的面案板，父亲把面团放在案板上不停揉动，他翻来覆去地揉面，而且经常边揉边哼着小曲，我听的多了，也很会哼几句，大多是《军港之夜》或者《怀念战友》之类的歌曲。

面揉好了，要醒一下，父亲就开始拌饺子馅。

肉不是常有的，但总会有些剩下的油渣，常见的馅料有韭菜，小南瓜，大白菜，萝卜等常见蔬菜，父亲会很小心地把油渣切碎，把蔬菜剁成末，用纱布包起挤出水分，加一点碎虾皮，混合好在锅里炒一下，用筷子拌匀馅料，加一点点麻油。

一般是爸爸揪剂子，擀皮。妈妈包饺子，她包饺子很快，一只手拿筷子取馅，把馅放在另一个手掌里的面皮上，她只要用双手拇指一咔就好了，但爸爸嫌妈妈包的不好看，经常是妈妈包了几个，他就和妈妈换一下，妈妈擀皮。他自己包，他总是把饺子包的有楞有角，用手轻轻在饺子皮上捏上整齐的褶。

爸爸会给我另外包几个糖饺子，把包好的饺子两端往里一折，折成猫耳朵的形状。叫：“糖耳朵”

下锅煮熟，照例父亲会盛一碗给邻居尝尝，邻居们都会称赞饺子的美味，父亲回来的时候拿着空碗，有点得意的笑，但我看妈妈总有点嫌弃地撇嘴，只是从不阻止父亲送出去的馈赠。想想也很正常，父母是双职工，经常早出晚归，我和姐姐似乎也经常吃邻居家送来的的东西。

素饺子经常吃，肉馅的饺子只有在过节或者有客人来的时候可以吃到，那种肉香到现在只能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之中了。我从离开家去外地打工就再也没有吃到那种味道了。但其实，我对饺子的喜爱程度并没有承续父母的口味，确切地说，我不是很喜欢吃现煮的饺子。

我喜欢吃冷饺子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？我似乎有些不喜欢热饺子里面有汁水，咬起来从嘴角漏出来，而且我也不太喜欢用饺子去蘸醋，蘸蒜末。在家里吃饺子的方式与其他人格格不入。父亲则说我过于挑剔，母亲却不停地给我夹饺子。这让我总觉得待在家里不舒服。

我在外面待了快三十年了。每年回去，爸爸妈妈照例都会包饺子。母亲总会给我留一碗冷饺子。

为什么喜欢吃冷饺子，我想可能是每次吃饺子时，我都没吃几个热饺子，晚上睡觉前我就饿了，我去厨房，桌上的剩饭和剩下的饺子用纱布罩罩着，我掀开罩子。拎起一个饺子吃，冷饺子皮已经开始收缩，面皮上失去了一些水分，有些干，却又一点点原味的面香，咬开饺子皮，里面的馅由于缺乏汁水的滋润，已经和皮有些分离。吃起来有了一些皮是皮，馅是馅的两种味道。细细品来，觉得有些淡淡的满足。那似乎是一种介于家里和家外的味道。

我就坐在桌边，慢慢地将一盘冷饺子吃完，回过头，妈妈披着衣服，站在门边看着我。我笑了。妈妈也笑了，我听到爸爸的鼾声。一年的冬天，爸爸精神还好，大年30晚上还和妈妈包了饺子，只是爸爸报的饺子没有那么好看了，他说他手上没劲，有点麻。包的饺子都歪头歪脑，他就不包了，坐在沙发上看着我们，呆呆地看着我们包完。

三十的饺子没有吃完，妈妈把剩饺子放在冰箱保鲜。初二的时候，我和老婆孩子去丈母娘哪里，走的时候我的心突突跳了几下。初五那天，父亲走了，我记的那天是阴阴沉沉的，到了火葬场。天上下了一些小雨。我心情复杂，却没有哭，只是心里很乱。那几天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，也没怎么吃饭，乱糟糟的。我那几天都没怎么吃饭，累了几天，大家都睡了，很快都睡了，我睡不着，披衣起来，外面的雨似有似无地下着，抽抽噎噎地好像有人在啜泣。

我有些饿了，桌上也没什么吃的，我摸黑开了冰箱，冰箱里的灯亮了，我伸手从冰箱里拿出那一盘饺子。饺子冰冷。面皮上有一层淡淡的白霜，我拿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嚼，没有那么硬。我吞拉下去，有一丝丝的凉气从我的喉咙里直接探入到我的胃里。我轻轻地打了一个寒战。

我借着冰箱的灯光，一个一个，恍惚地，慢慢地吃起来饺子。饺子上仿佛还有父亲包饺子时，留下的身体味道，我似乎听到他的一声叹息。我掩上冰箱，厨房里顿时黑了下来，我的泪水掉了下来。顺着眼角流进了嘴角，混合着咀嚼的饺子在我口中咸咸的流动。那一年的正月初七之后。从此我不再吃冷饺子。